信白师生
① 寂寞里燃烧的芳华
三毛传
第六章
三毛师从顾福生老师学画的时候,顾福生曾把住在永康街的陈若曦介绍给三毛认识,促使她扩大交友圈。陈若曦,本名陈秀美,台湾知名作家,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,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写作系硕士。1960年,她与白先勇、王文兴等同学一起创办了《现代文学》杂志,以写实小说闻名文坛,1989年又创建了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。
陈若曦1938年出生,比三毛大五岁。三毛十九岁那年,一幅油画在“海天画廊”参展,并且获了一个铜奖。陈若曦到三毛家里来看她,对她说,不要把自己一直关下去,总得要走出来。她劝三毛找台北中华文学院的创始人张其昀先生,做一名不拿学籍的选读生。
三毛听从了陈若曦的建议,抱着试试看的想法,给张其昀写了一封信,描述了失学经过,并言“区区向学之志,请求成全”。没想到,信白天刚寄出,晚上就收到了先生回信:“陈平同学,即可来校报到注册。”
1964年,三毛去了文学院,她既没有选择父母亲心心念念期盼她选择的美术系,也没有选择教务主任和其他几位老师看了她发表的两篇文章后,希望她选择的国文系,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哲学系。没有人想得到她会选择哲学系。
她学哲学,是要弄懂一些东西,弄明白人生的意义。最后把生死看轻、看淡、看无。
在文学院,三毛与外号“西部”比本名何宗周还要响亮得多的国文老师结下了一段难忘的师生缘。
那时候三毛痴迷于西洋哲学和庄子,手边总是放着康德的《纯理性批判》主书和一百本以上形形色色的哲学副书。她一次也没有看过国文课本,包括上课时。上课时,她的心思全都交给了观察这个高个子老师的奇异装扮——“头戴巴拿马草帽、眼罩深黑色墨镜、口咬林语堂大师同类烟斗、足踏空花编织白色皮鞋、身穿透明朱黄香港衫、腰系松软烟灰青的宽裤,进得门来,嗳——的一声长叹”。三毛猜测,这种装扮的人,“必然有着那么一份真性情,也必然在思想上不流俗套、行为上勇敢果毅、生活上有所无奈”。总之,三毛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位当时并不被人“自然视之”的国文老师。
因为国文期末考试三毛只得了58分,三毛需要补考。三毛去老师家,约定补考的形式由她来定,“西部”竟然笑着同意了。
五天后,三毛交了三篇作文。
寒假放完,再开学时,三毛在众目睽睽下,被“西部”叫到教室外面,问她作文写的内容是否是真的。
三毛低下头,细声说;“是真事情,家事而已。”
“西部”清了清嗓子,认真地、用一种接近严格的声音对三毛说:“好孩子,有血有肉有文章,老师不会看错人的。”他拔开烟斗,继续说:“老师多年不流泪,兵荒马乱也不流泪,看了你文章,哭—―”
三毛一时愣了,突然讲了一句:“你神经哦……”
老师听了不生气,说:“不神经,你——你给我记住,你这支笔从此不要给我放下。记牢了?”三毛拼命点头。
再问分数,“西部”脸上笑容从心底散出来,带着一丝顽童的纯洁:“九十九分如何?”
正是这个九十九分,让三毛欣喜若狂,一个人跑进长满芦花的后山荒野,对着天空大喊:“西部万岁——西部万岁——西部外岁——噢——”那份痛快淋漓,是从来没有过的。
从那之后,三毛的创作欲望一发不可收拾。一年之后,她已经发表了7篇文章。
在那些寂寞成山的日子里,是那些炽热的文字,燃烧了三毛一生的芳华。
“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,我们相遇在这同一的狭船里。死时,我们同登彼岸,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。”——泰戈尔
数年后,三毛在国外定居,“西部”老师去世,然一身。三毛真希望能有人告诉她老师尸骨埋在何处,好在今生,能有机会去看看他。看看那个,为她的文章流泪的男子,给了她九十九分国文成绩的老师。但是,这个机会不会再有了,永远都不会有了。
至此,少年三毛已经实现了从蛹到蝶的华丽蜕变。曾经幼稚的、年少轻狂的梦,都在烟雨里烟消云散。她勇敢地从自闭中走出来,奔向一个光明灿烂的前程。这个前程,已经不再局限于小小的台湾岛。
她要求学、要恋爱、要探索更远的、更广阔的世界——黄帝子孙以外的,洋鬼子的世界。阳光洒向大地,雨季不再来。